第一章(1 / 2)

扉间他觉得不行 唐箴 5920 字 3个月前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撕开门板钻进来,从满是补丁的被子外钻进来,死命的钻进他的身体里。

明明他已经盖上了家里所有能拿来盖的东西。

但他还是觉得冷。

高热快要让他的脑子坏掉了。

喉咙总是痒,像卡着一片羽毛。

每一次咳嗽,他都觉得咽喉在被人拿剪刀剪开。

他大概是活不长了。

躺在床上,看着自家满是蛛网的天花板,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于是他转头去看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那个瘦小的女人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伏在床边睡着了。

那么冷的天,她身上穿的却很单薄,上面的补丁已经多到了不用去数的地步了,让人怀疑那件衣服原本就是用破碎的布片拼起来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咳嗽了两声。

都怪这该死的病。

家里的田地,屋里的家具,母亲身上的衣服,都化作一副又一副的苦药,被他吃掉啦

不堪重负的父亲在某一个深夜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一个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的病痨鬼,谁想要

但他就是活到现在了

真是奇迹。

他自己也觉得。

因为他母亲。

在他最想死的时候,母亲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不能死”

“你都还没有试过,又怎么能轻易认输”

她能教给他的事不算多,不服输是一个。

“这世上有手有脚却又不需要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不能多你一个活着的”

他觉得有道理,他想活。

想活下去。

想吃糖,想要自己出去走走,想给母亲买身新衣服

他很贪心,这些贪心支撑他挣扎到现在。

但是,这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的肺像个老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呼啦呼啦”的响着,但凡他呼吸稍微深了那么一点,那必定会引起这风箱的震动的。

咳嗽,像一把剑,现在这把剑要劈开他的喉咙跳出来。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并且来势汹汹。

外面雪下的很大。

雪是白色的,跟他头发一样的颜色。

邻里说他生来就不详,白发红眼。

然后碎嘴的人被他母亲泼了一身的脏污。

他慢慢的挪动着身体,试图把身体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他身上盖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像座山一样把他压在下面。

现在他要逃离这座山。

而且不止要逃离这座山。

他还要逃离这个家,逃离他的母亲,逃的远远的。

最好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死在那里。

生命像沙漏,他觉得自己沙漏里的沙子已经快要漏完啦

他想活,但是这病偏生逼着他去死。

但他又忍不住想他死了以后的事,因为能让他想的事实在不多。

等他死了,或许是一刻钟后,或许是一个时辰后,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今夜。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体会变得和外面的雪一样冷。

她会哭的,她肯定会哭的,尽管她曾经恶狠狠的跟他说如果他死了,她不会掉一滴眼泪。

哭了之后,然后呢

那些邻里都会围过来,好心的搭把手,帮忙。

帮她埋葬她唯一的儿子。

棺材肯定要有的。

拿什么换呢就拿他盖在身上这条被子去换。

就这条被子肯定还是不够的,势必还要背上些债务,签字、画押。

请人挖坑,肯定是要钱的。

这冰天雪地的,她一个人就是想挖也挖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地已经被冻的很硬了,想要挖开势必要烧热水。

烧热水的柴,又是一笔钱。

坑挖好了,还要抬棺材。

这棺材那么重,她一个人抬不动的。

等棺材下了坑,埋上土,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那些帮忙的人,那些帮着吆喝的人,那些明明什么也没干只是看着她把她儿子埋葬的人。

他们会自诩帮手,然后问她要幸苦费。

干完前面那些事,她已经没钱了,身上甚至还有债。

这些帮手也不嫌弃,把屋子里最后那些东西拿走了。

锅、碗、瓢、盆

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空屋子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不想吵醒她,于是捂住了嘴,把咳嗽死命压在肺里。

但他还是在慢慢往外挪。

假如他走了,死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那她醒来,发现他不见了,她会着急。

她会找,会四处去喊,但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她找不到的。

她肯定不会放弃,她会再找一个月,再找两个月

等到第三个月,她再怎么不甘心,也该放弃了,然后接受事实。

她是个勤快的女人,往后再怎么过也不会比现在过的更差。

只要他死,只要他死,她能过得更好。

他终于把自己从被子底下挪了出来。

现在他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但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她还握着他的的手。

所幸这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在别人手底下打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她昨天半夜才回来喝了半碗冷粥就睡了。

她不会醒的,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交握的手,他伸出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颗糖来。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最后把那颗糖放在她的手心里。

多少个难熬的夜,他把这颗糖纂在手里,放在眼前,告诉自己。

再熬一熬,再熬一熬就好了。

现在他把这颗糖放在她的手里。

生活太苦了,他希望她能甜一甜。

做完这一切,他又忍不住想咳嗽了,但他还是忍住了。

就像老人一样,他躬着腰,扶着墙,一点一点的往外走去。

外面刮着风,下着雪。

打开门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梦呓。

“扉间”

这句话让他的身形停顿了片刻,不过也仅仅只是片刻。

随后他迈开腿,走进门外的风雪里。

白色。

他目光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白色。

这些白色落在街道上,落在屋顶上,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被子一样四面八方的把他包起来。

冷风呼呼的吹,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