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莺儿拿在手里,有的帕子绣的是三月牡丹艳压百花,有的是六月荷花才露尖尖角,有的是九月绿枝重重藏着数点红的海棠,有的是腊月一枝白玉条上寒梅,又有兰竹菊各种,最下面的,是一副鸳鸯戏水。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却都有着一个特征,帕子边上,金线绣着祥云,银线绣做海浪。

莺儿道:「好好的帕子,姑娘熬了多少夜,才一针一线绣成的,烧了做什么?」

宝钗道:「留着做什么?烧了吧。」

文杏懵懂,挪来炉子,捡起一块帕子,扔进炉子里。

火光瞬间将帕子吞噬,帕子无力地化作一堆灰烬。

火光跳跃,宝钗的睫毛颤了颤。

她曾暗暗留意,水汷前来找她,身上总没个帕子,汗水经常顺着他的鬓角落下,他满不在乎地用手一抹,像个大花猫似的,然后再冲她傻气一笑。

水汷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身上也不喜欢带金银玉佩,玉带一勒,连个香囊都不坠。

宝钗曾偷偷不着痕迹地问过薛蟠,薛蟠道他的香囊帕子络子都是香菱做的,走到哪带到哪,别人见了,他也有面子的很。若是男子身上没带这些东西,必是没有妻妾的,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开口问人要,便索性什么也不带了。

宝钗不知水汷是没人做,还是不喜欢带,夜里睡不着时,她还是做了帕子香囊。

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湘云时而发呆,时而兀自傻笑,宝钗问时,湘云一脸羞红,怎么也不说。

少女心事,宝钗如何不懂?

她以为她和湘云探春一样,遇到了对的人,她也一直以为,水汷待她是特别的。

世间能有几人,能冒死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水汷待她的好,她心怀感激,只是不知如何去表达。

她这一生,为家族筹谋太多,却不曾在爱情里为自己筹谋。

她做得来大家闺秀,端庄持重,却做不来湘云的小女儿态,甚至连探春的果敢与孤注一掷,她也做不来。

她与探春湘云不同,她有着日薄西山的家族,她需要日夜筹谋,甚至步步为营。她的家族,她的皇商出身,不允许她有丝毫差错,她是这个家族最后的希望。

所以面对於水汷炽热的眼神,她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不能做。

但她还是绣了这些帕子,做了这些香囊,她告诉自己,这是谢水汷的救命之恩,没别的意思,她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东西做了一大堆,却从来没有送出,她不知如何送,也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那夜左立来访,三言两语,击碎她所有幻想。

她突然想起在宫中得知的秘事,天家的人,是最敢於冒险的,她不确定水汷是不是也是这样。

感情就像小心翼翼地堆着积木,一点一点搭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做成华丽而又梦幻的城堡。

然而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城堡,往往只需要轻轻一推。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便不可自制,明明知道左立的话有多么的不可信,但她还是信了。

梦醒了,雾散了,少女粉色的幻想也随之飘散。

她是南安王的王妃,但也只能是王妃了。

她会尊他敬他,为他操持家务,举案齐眉,但再也不会夜夜窗户不上闩了,那个曾与她畅谈的少年,注定只能尘封在记忆深处。

火光仍在跳跃,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绣好的帕子。

莺儿急了,把帕子搂在怀里,道:「姑娘不要,我要!」

宝钗垂下眼睑,淡淡道:「那便赏你吧。」

晚间,薛母过来宝钗屋里,后面跟着捧着嫁衣的丫鬟。

薛母道:「你瞧瞧,还有什么要改的?」

本朝风俗,嫁衣料子要由男方所出,女方裁制成衣。

薛家一介皇商,自然是不需要宝钗亲自动手的,薛母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绣娘,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制,方成了这华贵异常的嫁衣。

宝钗细看一番,指着衣缘与袖口,道:「海浪与祥云是王府标志,还是要麻烦一下众位绣娘,用金银线交接绣上。」

薛母笑道:「到底宝丫头细心,我回头再交代一下。」

收了嫁衣,薛母又与宝钗说着话:「你的婚事定了之后,与你哥哥说媒的人也多了起来。今日又来了一个官媒,说的是「桂花夏家」,与咱家一样,也是皇商。你父亲又不在了,我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婚事成得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