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相州, 古称邺城, 北扼邯郸, 西倚太行山, 南接鹤壁、新乡。春秋战国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乃魏武帝受封魏文帝封禅之处。大赵在相州设彰德军, 以支援澶州、卫州。
赵栩一众方至相州城外, 官道旁一位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男子, 身穿富贵团花蜀绸襕衫, 带着一些部曲立刻迎了上来,恭候在一旁,等章叔夜背着赵栩和九娘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才在马车前行了大礼, 又和坐在车辕上的章叔夜说了几句话,方领着众人直奔城北。
相州城比起鹤壁和封丘,更是繁荣。九娘透过车窗帘见到「元旭匹帛铺」的招牌时,愣了一愣,看着那「元旭」二字, 想起自己几次提起要将杭州元旭的印信交还给赵栩,都被他拒绝了,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颈中红绳上那颗乳牙坠子, 偷偷瞄了赵栩一眼, 复又若无其事看向窗外。见那领头的掌柜和门口的伙计说了两句,车队又徐徐前行,往右转入了一条巷子。
赵栩心知自己当初随口取的名字被九娘看出了端倪, 实在得意,见她伸手一摸的动作和偷瞄自己的那一眼跟做贼一样,说不出的趣致灵动,忍不住凑近了笑道:「阿妧可想过,我还了你那宝贝乳牙,你该再给个什么我才是?」
九娘讶然挑了挑眉,龇了龇一口贝齿:「难不成六哥想要我变成无齿之徒?」
赵栩手指轻轻在她雪白门牙上一弹:「你这是抱怨还是撒娇?若是抱怨的话,我便也有话要同你好好说道说道,那方帕子——」他想起听香阁里被阮玉郎盗去的帕子就心里不舒坦,谁知道那老不要脸的还偷了阿妧什么物品,万一有抹胸什么的,他非亲手杀了阮玉郎不可。
九娘忍着笑掩了半边脸:「堂堂燕王偏要学人家说话,无耻之徒,不害臊。」她的话每次被赵栩说出来,就变了意味,平白多了几分暧昧缠绵。
「人家是谁?」赵栩疑惑道:「哪里来的人家?」
「我就是人家,人家就是我。」九娘没好气地道。
赵栩摸了摸下颌:「阿妧果然学会撒娇了,妙哉。学我说话这句听起来就是抱怨,换成人家二字,意蕴截然不同。『且相对青眼,共裁红烛。小语人家闲意态。』阿妧你再说几句人家来听听?」
九娘的杏眼越睁越大。她前世只会对娘亲撒娇,今生只对慈姑撒过几回娇,倒是林氏常对她撒娇。但对男子撒娇,她以往最是不屑的,赵栩竟说她学会撒娇了......她为何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又或现在的九娘才是真正的自己?
赵栩却又笑道:「山□□人有首词,昔日我只觉得艳俗,今日才明白个中妙处:『香帏深卧醉人家。媚语娇声娅姹。姹娅声娇语媚,家人醉卧深帏。』阿妧可听过这个?」
九娘粉颊登时烧了起来,想着输人不输阵,索性别过脸去不理赵栩:「偏你牢记这些,我可不曾听过。燕王殿下风流倜傥名满汴京,看来不知醉卧过多少声娇语媚人家的深帏了——」她不过随口一说,可最后那句一出口,眼前似乎当真看见赵栩对着别人情深款款相偕醉卧深帏之中,心里头一阵刺痛,酸得眼眶立刻发起涩来,这种酸涩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简直是不可理喻之事。
赵栩一怔,旋即喜不自胜起来:「阿妧这是在吃味么?」探头凑过去看她,见她眼眶微红,情急道:「咦,你怎地真胡思乱想起来了?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九娘垂首低声道:「谁在吃味了?」
赵栩心中柔肠百转,又是欢喜又是着急,凑近了她正要细说分明,冷不防九娘猛地抬起了头,额头正撞在他口鼻处,疼得厉害。
「啊?你没事吧?」九娘见他掩住了口鼻,顾不得额头也疼得厉害,急急要拉下赵栩的手。
赵栩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九娘见他上唇已一片紫红肿了起来,又悔又恼又心疼不已:「我是吃味了,想到你若是真和人家醉卧深帏了,就难受得紧——」
赵栩却强压着笑,嘶嘶呼痛,在九娘这里,他早发现自己越是惨,得到的好处便越多。
「人家就是你,你就是人家,傻阿妧你难受什么?」赵栩忍痛道:「在我这里,只有一个人家,便是阿妧。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家?」他日后定要试试和她醉卧深帏,再说起今日事好调笑她一番。
九娘见那紫红处渗了些血丝出来,掏出帕子替他轻轻抆拭,轻声道:「都是我的错——」
赵栩一捏她的手:「我最不爱听你说这个。日后需改成『都怪你』三个字才行。」
九娘怔怔地看着他,柔声道:「都怪你?」
赵栩点头笑道:「可不是都怪我。我给阿妧赔不是了。」怪肯定要怪他,因为日后免不了还想要她多吃些这等无关紧要的醋。她怎么吃醋,他心里都是甜的。
九娘静静地看着他,前世她在开宝寺绊了一跤,苏瞻笑她成了泥地里打滚的小狗。她气囔囔地喊:「都怪你!都怪你!」怪他走那么快还不等自己。苏瞻却笑得直打跌,说她自己摔跟头如何能怪在他身上。原来他对自己心上的人,才会慢慢走等着她才会叮咛她小心那门槛。而苏瞻去打蜂巢时被蜜蜂蛰了,她虽也笑得厉害,却会不停地说着「都怪我不好」。
九娘胸口热热的,眼中也发烫,忽地往前轻轻扑进赵栩怀中,搂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闷声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自然不是抱怨。
赵栩下颌被九娘的幞头轻轻顶着,鼻尖萦绕着她的淡香,人都喜得有些七荤八素,一双手臂顿了顿才轻轻搂住了她的肩头,唇角不自觉上扬起来,上唇猛地一痛,原来真的不是在梦里。
「是的,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赵栩柔声道,当然都怪他,都怪他,再多怪些才好。
车内再无言语之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缓缓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