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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没有男人活不了

1999年冬,西北小城,刘瑕踩着一地黑雪拐进大院,她的棉袄被校服、毛衣、绒衣撑得紧绷绷的,袖口露出很长一节校服,拢着通红的手腕——零下10多度,不戴手套就是这样,在风里没一会就冻得发肿,僵着指头勾着塑料袋,很快,红肿上又有一道泛白的勒痕。

「虾米!」路边屋子里有人咚咚地敲窗户,不一会门就开了,「咋回事,你手套呢?」

「锺姨,」刘瑕走过去,锺姨一把拉她进屋,「先别进里屋,这里搓搓手——你手套呢?」

「丢了。」刘瑕说,她微微抿起唇。

锺姨叹口气,她有点埋怨,「那你妈也不给你买新的?这是闹着玩的吗,冻伤了以后年年长冻疮,糊糊涂涂过的啥日子呢——你就该问她要去!」

刘瑕没答话,锺姨看她一会,也有点感伤,又为她妈妈说话,「算了算了,她也不容易……又和你刘叔叔打架了?」

「嗯。」

「老刘这个人,就这个臭毛病改不掉,」锺姨气得一拍案板,「手暖过来了吧?走走,进屋坐会——今天就在我们家吃饭,阿姨煮了一大锅羊汤,正好你连叔叔又回不来——和你刘叔叔一起出差去了。你帮着阿姨把它都喝了,咱们一口都不留给老连。」

她把刘瑕搡进屋里换鞋坐下,把她上下打量一通,看到刘瑕小腿上的青色,一口气忍不住叹出来——棉袄短了,棉毛裤也短了,和袜子中间那一节一样冻得通红。「小谢这也……唉,其实你刘叔叔没那么小气,她这又是何必呢,再怎么小心也别在这上头委屈……你又没弟弟,老刘和她也没孩子,在这上头就给你富裕点还怕老刘说什么?……她这就不是怕事,就是没心!」

当着小女孩的面说她妈妈,就算说得在理也不好,锺阿姨不说下去了,唉声叹气一会,塞给她一个大白梨,想想又说,「你等会啊!我出去一下,就在这等景云,死小子也不知野哪去了,还没回来——给你妈打个电话,就说你不回去吃饭,被我留住了。」

她穿上羽绒服,匆匆出去了,就像一阵风,「——不许不打!」

刘瑕坐在暖融融的客厅里,左右看几眼,眼神在电视机背后放大的全家福上停留一下。她把大白梨捧在胸前,闻一会香味,拿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昨天家里又是一场大吵,男主人也不在,可以预料回去也是冷锅冷灶,锺阿姨是好心呵护,帮助她的同时,还想呵护她的尊严。

『嘟——嘟——』听筒里响起了铃声。『嘟——』

「哟,虾米。」连景云开门进来,乐了,咋咋呼呼,「又被我妈逮来了?拿个梨干嘛呢,吃啊!」

刘瑕的手还按在电话上,剪水双眸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深潭,连景云有点纳闷,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想啥呢?」

「……有点奇怪。」她的双眼落到连景云身上,但没焦点,彷佛是在自言自语,「难道……」

「景云?」大门又响了,锺姨的声音从门帘外头传来,「你又不关大门,和你说了多少次,最近街上治安不好——虾米,电话打了没,你妈怎么说?」

「打了……没人接。」刘瑕还垂着眼看电话,声音近乎轻吟,满脸的沉思。

「噢,那她说不定出门去了。」锺姨不太在乎,连景云倒忍不住,「这都饭点了,谢姨又折腾出去干啥啊,也不在家老实做饭,她咋老这样——」

在母亲严厉的眼神中,他不再往下说了,「妈,搬这么一大包回来,都买啥了啊?」

「你别管。」锺姨凶儿子,「去洗手去,你不玩电脑了?一天可就饭前这点时间许你玩。」

她把刘瑕拉到自己卧室里,大塑料袋里一件件往外掏,棉毛裤、毛衣……半旧的秋冬衣物摊了一床,「刚好景云她表姐生得高,我记得三四年前她身高就和你差不多了,现在全穿不下。你试试——别担心,都是洗干净收起来的,景云二姨我了解,有洁癖,绝对干净。」

刘瑕有些愕然,「锺姨……」

「快试,试完了和景云一起玩电脑去。」锺姨催着,又变魔术从包底拉出两件羽绒服。「这个天还是羽绒好,你这哪翻出来的破棉袄啊,丢了吧——别难受啊,你妈那就是……那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唉!」

她也忍不住叹口气,「以前你小时候多可爱啊,你妈穿着那件黄底大花的连衣裙,就像宣传画里的人,抱着你和你爸从我们家门口走过去,一家人都那么好看,你妈妈脸上笑得呀……」

说着,半强迫半催促,让刘瑕换了一身衣服,又关切她,「嗯,现在是还不需要,不过你都11岁了,明年就上初一……今年夏天让你妈给你买文胸去,或者背心——」

连景云表姐的衣服,刘瑕穿着的确合身,锺姨后退一步,欣赏地看着她,「现在也漂亮,真是个小美女——比你爸爸妈妈都好看!去吧,玩电脑去。景云玩什么《仙剑奇侠传》,我是不懂,他说可好玩了……」

在锺姨家吃了晚饭,肚子被羊汤煨得热热的,大袋子里塞满了衣服,还有锺姨放进去的梨子、苹果,连景云从厨房伸个头出来,「我送你回去吧,虾米。」

「不用了——」

「你又疯!给我老实在家做作业。」锺姨还在那给她收拾袋子。

「不是说现在街面治安不好吗,天都黑了,您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连景云冲他母亲挤眉弄眼,锺姨被逗笑了。

「随你吧随你吧。」她把袋子递给连景云,又拍拍大腿,「等等,都忘了。」

从随身坤包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一双手套递给刘瑕,「拿着,这么冷的天,不戴手套怎么行?」

衣服是旧的,但手套却是新的,连包装袋都没拆,刘瑕看着这双手套,眼神慢慢移到锺姨和连景云的笑脸,移到这一室温暖的灯光上,她说,「锺姨……」

「好了好了。」戴好手套,大袋子连景云拿上,出门前锺姨又拉住儿子,「你过去好好看看,要是那边不好,还让她回来,知道不?」

「用你说?」连景云抬杠一句,拉着刘瑕就跑。冬夜街上空荡荡的,窗户里透出的灯火,照亮路上两个孤单的影子。

「虾米?」

「嗯?」

「你为什么要改姓刘啊?」

「……我妈的意思。」

「……噢。」连景云闷闷的,「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

刘瑕只是笑,她的脚步和平时比有点急。

「虾米,你妈妈为什么要再婚啊?」连景云长腿一迈,轻轻松松就跟上来,他的问题总是很多的。

「……你不希望她再婚吗?」刘瑕随口应付。

「她再婚不再婚和我有什么关系……」连景云先倔了一句,又软化,「我是不希望她再婚……她再婚了,你不就过不了好日子了吗?」

「她再婚不再婚我都没好日子过,」刘瑕说,「你也不是没看到,再婚以前一样浑浑噩噩,所以再婚也许倒还是件好事,至少这样她会开心一些——我妈妈没有男人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了连景云一眼,忽然回过神来,「……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