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和四少奶奶也都会意,大家相视一笑,孙夫人道,「这说对了,也是应该的。」
她忽然笑道,「看着你,我倒是想到堂婶,你行事真像她,又比堂婶更娇憨些,真是惹人疼!」
善桐倒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么评价的一天,想到自己居然被评价为像母亲——偏偏她又是几个子女里最不听母亲话的一个,一时简直啼笑皆非。却又被勾起了思乡情绪,万千感慨简直都被这段话勾了起来,忽然间她很想念西北风土,那一块土地尽管也许比京城贫瘠封闭,但对她来说,却要比京城更辽阔、更甜蜜多了。至少一句话不用绕上两个弯来说,人和人的交往里,也多少能带着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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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云观回家时,天色已经晚了,含沁都已经回家了,正和桂太太一边说些闲话,一边等善桐回来吃饭。善桐进屋时见他们俩坐在一起,倒有些稀奇,不过好在两人脸色也都没有什么不对,桂太太手里还抱着大妞妞呢,她这才放下心来,走进去笑道,「真是久等了!」
大妞妞最近话多,见到母亲回来,便咿咿呀呀地挣紮起来,要善桐抱。桂太太却道,「你才从观里回来,一身香气,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免得熏着了我们大妞妞。」
说着,便把大妞妞举起来,去搔她的肚子,「是不是啊,大妞妞?是不是啊,大妞妞?」
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她好,她感觉得出来的,这些天有时候善桐倒比桂太太忙,含沁又不在家,桂太太可不是时常带她?因此她也比从前更喜欢桂太太多了,也知道大人是和她玩呢,舞动着短短肥肥的四肢,一面咯咯地笑,一面便打了两个喷嚏,善桐忙闪进去换衣服,出来时正好听到桂太太教含沁抱大妞妞,「现在她头硬了,可以不必托着她的头,不然她也难受,可一只手你得撑着她的屁股——」
这个肥肥胖胖,白白嫩嫩,正挥舞着藕节一样胳膊的小婴儿,正是目前全家的中心,善桐一天没见,想她想得不行了,接过大妞妞好一阵抚弄,直和摸一只猫一样,把大妞妞摸得眉开眼笑,又要吃奶了,三个大人才坐下来吃饭,吃得差不多了,善桐又汇报一天见闻。先说石太太的事,再和含沁说权家请托,含沁和桂太太都笑,「权家人小气呀,过路费都不肯交。估计还是要我们出面帮着讲讲价。」
再说到牛琦玉的下落时,连桂太太都坐正了身子,听得入神起来——这深宫密事,即使是对於西北贵妇人来说,也有足够的吸引力来令她好奇、分析。善桐自己也没多发挥,只是把孙夫人的话一句句都说出来,含沁先还半听不听的,有点心疼妻子,「应酬了一天,回来还说这么仔细干嘛。」
话尤未已,正好善桐说到孙夫人最后一段话,「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也要来坏,非但手不干净,鼻子也不听话,东嗅西嗅的,连军火买卖都要插一脚。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连我们都有点看不下去。」
这军火买卖四个字一出口,他的脸色就变了,这个素来漫不经心,满脸嬉笑之色的年轻人一下坐直了身子,从眼底放出摄人的光来,死死盯着善桐,轻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善桐倒被吓得一跳,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还以为这军火买卖,不过是背后有桂家的股份罢了,虽然不大好听,可能牵扯到以次充好骗骗朝廷军资的事,但怎么说大秦官场沆瀣一气,出什么糟烂污都不新奇,桂家只要能把面子上撇清了,这麻烦究竟也不大……
她吞了吞口水,左右一看:好在三人说话,一般丫鬟们也都不在跟前。便又仔仔细细地将孙夫人的话说了,连语气神态都形容出来。话说完了,屋内一时竟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只听得啪地一声,善桐循声望去时,却是桂太太连筷子都拿不稳了,这一双红木镶银的筷子,已经落到了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随着这一声,含沁一下站起身来,他咬着牙说,「我这就给爹写信——」
当着桂太太的面,他从来都叫桂元帅叔叔,也就是夜深人静和善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叫一声爹。可这会桂太太一点都没和含沁计较,她阴沉着脸,一把握住了含沁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坐下!别慌!」
一边说,一边就抖着手也去掏手绢,善桐瞅见她额角已经露了汗迹——四月的天气虽然已经和暖,但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她的冷汗也一下下来了,颤着手去拉含沁的衣角,低声说,「这……这话究竟怎么了——你们可别吓我——」
「你回屋里去!」桂太太站起身来,冲善桐摆了摆手,一边盯着含沁,缓缓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路吧。」
含沁自从被桂太太喝住就开始出神,低垂着头竟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论是善桐的手指还是桂太太的抓握,竟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凝思,直到听见桂太太这句话,他才抬起头来,轻轻把衣角抽出来,握住了善桐的手低声道,「别担心,没事的!你先回房去看看大妞妞。」
善桐哪里肯走?她一把也抓住了含沁另一边手,低声道,「孩子都生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
见含沁开口要说话,她又抢着说,「也别说不想让我担心,你们不让我知道,才是让**心呢。」
含沁一时倒哑然了,桂太太也说不出话来,她翻着眼睛想了想,便果断说,「那你也来吧!就怕你知道了,更睡不好觉了!」
善桐的心其实已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默不做声,只是跟着含沁,三个人穿过院子,进了含沁在外院的书房里间——这是个几乎独立於外头穿堂的小屋子,很明显就是为了议事用的,连墙都是单独砌出来厚厚的一层,含沁亲自点了灯,善桐倒了茶,桂太太关起门来还要四处巡视一遍,见没有纰漏了,她忽然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背靠着门就软下来,含沁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
「一句话而已,吓成这个样子,您也实在是太掌不住了!」他说。「平时的气魄都哪里去了?别现在就软,还不快鼓起劲儿来!」
他的声音一向是清朗的,似乎永远都带了上扬的韵味,可此时此刻却低沉森冷得像是绑了一大块冰。「孙家是不是这个意思,也难说得很——」
桂太太也就是那一下没有掌住,现在已经是回过气来了——刚才连眼睛都似乎要翻到脑勺后头去了,现在眼神已经渐渐清明,就是说话还没有力气,轻得像在呻吟,又像是在抽泣。
「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语气几乎是绝望的,「牛家都不能再留了,非得搞倒不可,这件事要是闹出来……」
话没说完,两行眼泪就顺着桂太太的脸颊往下落了,善桐认识她这么多年,就是在被慕容氏闹得最心烦的时候,也没见过桂太太这样绝望。「可要搞掉太后的娘家,岂非是天方夜谭?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