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笑道,“以为是去学堂,敢情贪玩去了,坐而论什么道了?”
沈墨瞳福身向萧煜行了一礼,低身给续上茶,回头与叶修嫣然道,“云水哥讲仁者爱人,君子心性,师兄们意见不一,正逢青梅潭风景正佳,遂一起去了。”
叶修道,“这种问题,也意见不一了?”
沈墨瞳道,“嗯!纠缠到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上去了,小悄也去了,她听着说无聊,然后组织大家分两组爬山比赛去了!”
三人都笑,沈墨瞳对萧煜道,“王爷,青梅潭水青如碧,上有落花万点,娉娉嫋嫋,实是好风景,王爷若有兴致,不妨看看去。”
萧煜笑应道,“好。”
沈墨瞳对叶修道,“师兄们争论不休,让我替大家问问先生,人性本善乎?人性本恶乎?人性本不善不恶乎?”
叶修道,“阴阳和合,人有善恶,这种事,小孩子也知道,还要用来争的吗?”
沈墨瞳在一旁低头饮茶,没有接话。叶修道,“人的经历和教育产生思想,再由思想和情境产生行为,若以恶相逼,逼到绝境,再卑微善良的人也可能垂死反抗,冲突碰撞,杀戮死亡。但若以善相亲近滋养,授以善念,营造善的事态和情境,不必作恶而得惠利,那还作恶干什么?”
沈墨瞳道,“那善恶相对时,如何决胜?”
叶修道,“强大者得胜。”
“那仁者无敌是假话?”
叶修道,“若你手无寸铁,一无所有,不能给追随者以任何圆满福泽,那凭什么你一念之仁,便所向无敌?若仁要以别人的血泪和生命为献祭和代价的,那又是什么仁?”
沈墨瞳对着叶修眨了眨眼睛。叶修道,“儒家说仁者爱人,墨家说兼爱非攻,佛家要泛爱众生,都是要去营造一个爱的善境,以此生爱心善念,心与境相生相发,而不是冤冤相报。却并不是说便可以执着於一人一事,一念之善未必得回报,一时之善难免被误解,弱小之善可能被压灭,但长久之善,却必能得善缘,也必将有斩获。”
沈墨瞳於是拄着腮含笑聆听,一双眸子清亮亮的,蕴着光辉,黑而深邃。
叶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那墨瞳儿回头对他们说,这般争论,无非是吝啬自己的心,以为爱别人,被人辜负,便会受伤害。这便是小人之心,其实怕别人伤害自己,终究还是更爱自己而已。爱不爱原本是你自己的事,人不是被自己的爱伤了,是被自己的念头伤了。若是爱不能生喜,而是生怨,那便不是爱了。所以仁者爱人是对的,君子心性必须有。”
沈墨瞳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拖长着声音行了一礼道,“是,先生!”
叶修笑了,问道,“医宗论第十二卷第四节,墨瞳儿背熟了没?”
沈墨瞳怔住,“没。”
叶修道,“伸手。”
沈墨瞳道,“干什么?”
叶修已抓过她的手去,握住手指用旁边的书轻轻打了她手心一下,笑道,“背不出书也敢出去玩,这一声先生白叫的么?”
沈墨瞳抽了手背在身后,娇嗔道,“相公!”
叶修道,“被先生罚了,你家相公也不能偏帮。”
沈墨瞳於是笑,深而明媚灿若花枝,她几乎有点羞赧地对萧煜敛首道,“王爷见笑了。”
萧煜莞尔,低头抚茶道,“墨瞳儿被先生罚了么,我没看到。”
沈墨瞳道,“我是代人受过,明明替大家问的,却是我一个人听训,还被先生罚了。”
萧煜道,“以后这种代人受过的事,还是少做。”
这时陆小悄从湖面长廊中跑了过来,拉过叶修道,“哥,你来,我有事。”
叶修被陆小悄拉进花荫不见了人影,萧煜弄了弄茶,抬头望着沈墨瞳笑道,“得见今日的墨瞳儿,方知道什么是真快乐。”
沈墨瞳道,“王爷言重了。”
日光已渐淡薄,少许落花积在案上,均匀而薄薄的一层。萧煜道,“当初年少,我们轻言执手的时候,未曾想过最终隔水相望,想来,是我福薄了。”
沈墨瞳垂眸微笑,“不,是墨瞳儿福薄。”
萧煜温暖的目光望着她,坦率地道,“看你和叶先生两情相悦,我既欣慰,又妒忌。”
沈墨瞳忽而便笑了。
那笑容既明亮又生动,她抬头望着萧煜,秋水横波,目光潋灩。她说,“王爷人中之龙,潜龙在渊,终会是飞龙在天,鸿鹄高举,又何必羡慕燕雀之安乐,王爷愧煞墨瞳儿了。”
萧煜道,“叶先生有福,遭遇墨瞳儿聪明豁达。”
沈墨瞳道,“青春易老,韶华易逝,春花刹那芳华,秋月一时圆满,人世间种种最美好的东西,因其短暂仓促,才更该将心爱,用力爱,才能在失去后不留遗憾。”
萧煜在尘光静影中眸色深浓地望着她,“我见惯飞蛾扑火之勇敢,未曾见过如墨瞳儿春花秋月之通脱。”
沈墨瞳笑道,“王爷谬赞,生命无常,无需忧惧恐怖,不必攀缘执着,这也是最基本的道理,没有什么的。”
陆小悄拉着叶修在杏花林里,懊丧地嘟着嘴,欲语还休。
叶修道,“怎么了?”
“哥,”陆小悄唤着,低头很是别扭地踢了身边的杏树一脚,杏花顿时雨一般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易卿阳约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