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汷抽回了剑,左立接过,细心地用帕子将剑身上面的血迹抆拭干净,然后又轻轻地放回了剑鞘。
对於不关於宝钗的事情,水汷从来不够细心,若他足够细心,便能看到剑身接近剑柄的位置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雯」字。
她的世界应该全部是晴空,她的思想也不应该被仇恨所污染,她应该永远都如初见之时,英姿飒爽模样。
杀了新帝之后,水汷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放下,数万将士的英灵,唯有新帝的鲜血才能祭奠。
水汷长吁一口气,低头间便瞧见了新帝手里握着的团扇。
他这种人,也会有珍视之物?
水汷拿起团扇,洒金的扇面上勾画着竹叶萧萧,竹影下,是一个未画完的女子,虽未画完,但从那衣带飘飘的婀娜身姿和青丝与珠络相撞的画面上,也能想像出女子相貌的惊为天人。
水汷扫了一眼,依稀与北静太妃有着几分相似,交给左立,道:「北静太妃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左立接过团扇,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属下觉着,更像王妃的表姐。」
画者虽然无心,可女子指尖动作,更像是抚琴一些,腰间未画完的同心结,左立曾在元春那见过一个同款式的,她终日系在腰间,络子脱色了也不曾换。
而至於被世人冠以「才貌双绝」称呼的北静太妃,却是不会抚琴的,这个秘密,左立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北静太妃名姝与北静王大婚之日,左立曾被指派,去偷听过墙角。
北静王是风雅之人,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夜他抱了珍藏多年的焦尾琴,喝了酒之后脸红红的,笑眼弯弯,说想与名姝合奏一首凤求凰。
那个价值连城的焦尾后来是没有了的,而那夜北静太妃的琴声,不提也罢。
佳人已去,左立也不好意思再说北静太妃空有其名之类的刻薄话,指着团扇上女子腰间的同心结,道:「属下曾见过这个东西。」
水汷一怔,他对这些细小物件从来是不在意的,只是左立这般说,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画中女子。
细打量之后,他才发觉女子更像元春。
北静太妃没有这般柔软的腰肢,更没有如此温柔的肩膀,她的背永远挺得笔直,神情永远高高在上。
画者原意是想画北静太妃的,所以画了她最爱的竹子,最爱穿的衣服,最喜欢首饰,但在落笔时,手指却遵循了内心深处的抉择,所以最后成画的是娇柔的腰肢,微微低着的肩膀,这两处的改变,彻底斩断了北静太妃舍我其谁的气势,终於变成了元春似水温柔的端庄。
水汷沉吟良久,道:「你给他送过去吧,就说...」
水汷顿了顿,道:「就说是新帝特意画给她的,只是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
水汷曾听宝钗讲过,说她这个表姐表面上风光,心里苦,一腔深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新帝退位之后,倒像是想清楚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时日无多,反倒是比以往手握权柄时通澈许多,大概只有这样,他才会静下心来去思考,自己真正放不下的,究竟是众人之上的权利,还是某个女子低头抚琴时的莞尔一笑。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冲,元春等的又太累,一句「只负了他一人」,如何能抵元春数十年的深宫煎熬?
这副未画完的小像,除了能给元春一些聊胜於无的慰借,再做不了其他。
想到这,水汷又深感庆幸,红尘十丈,碌碌众生,求而不遇爱而不得的人何其多?
他能与宝钗重新相遇,携手终生,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难得?
他突然就开始想念她,想见见她,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三月的野草一样,见风而长,铺天盖地,柔软却又坚韧。
水汷快步走出宫殿,往宝钗所住的地方而去。
他甚至来不及去让太监去抬轿撵,更来不及披上大氅,殿外的雪下的极大,他一路狂奔,靴子踩在刚下的雪地上,吱吱喳喳地响。
台阶上的积雪小太监们还未来得及扫,水汷跌了一跤,面上发上沾的满是雪,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爬起来又开始狂奔,连膝盖上的雪都忘记去打落。
终於让他来到宝钗的宫殿,他来不及去听宫女太监们在说些什么,一口气跑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手指刚碰到门框便缩回了手——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暖,他这么一身雪霜的进去,会冻到他心爱的姑娘。